□ 郭志民
庚子鼠年伊始,一场新冠病毒疫情突发。鄙人同其他国人一样,宅居在家,无所适从,寂寞难耐。一日,我拿出老照片翻看,忽然想起梁山家乡青年时期的那些草根朋友们。大安山的侯家伦就是其中之一。于是,我们之间交往的一幕幕往事便呈现在眼前。
侯家伦的名字,是我1972年春天在《大众日报》上看到的。我至今还清楚记得,侯家伦所写的文章,是批判林彪的“农民缺吃少穿”论,署名地址是梁山县大安山公社。那时我于梁山一中高中毕业回乡当农民。农村生活枯燥乏味,我便自寻乐趣,自找寄托,尝试着给县广播站写了几篇小稿件,有的在农村有线广播上给播出了。虽然自我感觉良好,但也不乏自知之明,深感个人实力不济,从没奢望而且也不敢给《大众日报》投寄稿件。侯家伦的名字一经跃入我的眼帘,心中不免泛起一阵阵涟漪。那时候,人口多达70多万人的偌大的一个梁山县,能在《大众日报》发表署名文章的人寥寥无几。侯家伦,何许人也?他的文章能上《大众日报》,一定是个很有学问的人。地处偏僻、位于东平湖畔的大安山公社,竟是藏龙卧虎之地!我这样猜想着、仰慕着。与侯家伦相比,我暗暗自叹弗如,顿觉相形见绌。
时间转眼到了1972年冬天。我坐等机会,被公社通知参加梁山县委宣传部举办的农民通讯员学习班。来到县里后,县委报道组的段心强老师带领我们几位学员去大安山公社采访。那时的大安山尚属于梁山县。侯家伦因为出道比我早,他已与段心强老师非常熟悉,所以,一听说我们到了他的家乡,就立即来到公社大院看望我们。令我吃惊的是,侯家伦的出现,竟完全出乎我的意料。原来他并不是我想象中的什么“大学问家”,只不过与我一样,是一个“面朝黄土背朝天”“满脑袋顶着高粱花子”的青年农民。不过,他虽然年轻,却显得比较成熟,而且待人热情、实在、诚恳。也许是人生有缘,我们初次见面,竟似曾相识,一见如故。闲聊中,我才知道,侯家伦比我小三岁,时年只有19岁,文化程度仅初中毕业。有人说,论水平莫问身份,看学识不在学历。果不其然。这更引起我对侯家伦的好奇和好感。
在大安山公社采访,几天下来,自然是侯家伦当了主人,他招待我们吃了我不曾吃过的大安山一带名吃“鱼米饭”;他找来一只小木船,让我们上船畅游了碧波万顷、久负盛名的东平湖;邀请我们到他的一位渔民朋友家里去做客,吃了一顿丰盛的“全鱼宴”……那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来到大安山,第一次看见东平湖,第一次听说这里的故事。侯家伦还告诉我们,现在的大安山,就是当年宋江带领梁山泊好汉攻打东平府时安营扎寨之处。几天过去,我在这里不仅学习历练了采访写作本领,而且饱览了东平湖的美丽风光,目睹了大安山的别样风采;尤其是有幸结识了侯家伦这位终生好友,真是获益良多,不虚此行。
翌年九月,我有幸被推荐到菏泽师专上大学。经过两年半的学习,毕业后又在农村锻炼一年,被分配到梁山县委宣传部从事新闻工作。上班不久,我与侯家伦再一次相见。那时他已去大安山公社当了没有国家编制、仍属农民身份的文化站站长。因而在新闻媒体上发表的作品也愈来愈多,故在梁山一带小有名气。每逢重大活动,梁山县委办公室、宣传部、团县委等单位,经常抽调他去帮忙写材料。当时,县委有一个领导钟爱写作人才,愿做当代伯乐,曾有意调他到县委机关去工作,最后无奈打不破“农民身份”政策的制约,只得就此作罢。不过,由于他经常去县委机关,我们之间有了更多的接触机会。我们切磋写作,相互学习,互为借鉴,友情亦愈来愈加浓厚。
1984年底,我从梁山县委办公室调到菏泽地委政策研究室工作。第二年,菏泽地区文化系统招考国家正式干部,侯家伦趁此机会,便报名参加了招考。结果,语文成绩非常优异,只可惜他只有初中文化,数学考得不够理想。最后,综合成绩下来,只得抱恨名落孙山。这时,我想起秦末农民起义领袖陈胜说过的一句话:“苟富贵,勿相忘。”我感同身受,务必助他一臂之力。我壮着胆子,鼓起勇气,找到了我大学时的老师、时任菏泽地区文化局局长的吴承业,向他介绍了侯家伦的情况,看能否作为“特招”或“特批”予以破格录用。吴承业虽倍感惋惜,但却一直摇头叹息,说是爱莫能助,不能乱开口子。机会再一次与他失之交臂。
1986年,大安山社改乡后,由于区划调整,从当时菏泽地区的梁山县划归泰安市的东平县。从此以后,我们联系虽未中断,但由于各自忙于本职工作,再加上区域各异,人在两地,联系也就渐渐少了。
2015年夏季的一天,我与几位退下来的同僚,闲暇去游览地处东平县境内的东平湖、水浒影视城。行程结束后,原本打算去会一会老友侯家伦。不料,时任梁山县委书记的田卫东知道后,一再打电话邀请我们去梁山城里吃午饭,我与侯家伦又未能相见。
近年来,我与侯家伦虽仍未谋面,但随着通讯工具的发达,联系却多了起来。我们相互间利用微信,经常交流信息,时而亦有畅叙,倒也解除了思念之苦,且其乐无穷,倍感有趣。他在微信里告诉我说,大安山划归东平县后,他发展得还算不错,1988年终于成为一名在编的国家正式干部。期间,他也曾有过到上级领导机关工作的机会,但由于他对乡镇工作产生了很深的感情,所以主动放弃,一直坚守在大安山一带乡镇工作。2014年已按正科级办理退休,生活得很不错,个人也很自足。这使我感到些许快慰,祝福他“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了却了当年错失两次机会的缺憾。
水泊梁山,这块至今“水浒”遗风尚存、义气当先和友情为重的英雄土地,我生于斯、长于斯。我在这里度过了艰难的岁月,但也享受到了幸福愉快的时光,并留下美好的记忆。在这里,我结识了一大批像侯家伦这样情深意笃、志同道合的草根好友。他们虽然出身贫寒,地位卑微,但却不乏思想、不乏见地,不乏能力,更具有好的人品。他们相伴过我、帮助过我、开导过我,致使我有了后来的许多。当年,在我遇到困难时,他们常常施手相助,使我度过了许多难关;在我遭到挫折时,他们总是给予热情鼓励,使我重拾信心,坚韧不拔,继续负重前行;在我迷失自我时,他们及时指点迷津,使我找准方向,少走弯路,行稳致远;在我心境不好时,他们一再悉心慰藉,使我享受真情,感受温暖,很快调整心态,重新振作起来;在我有了不足时,他们逆耳忠言,坦诚相告,使我自觉做到自省自警、自重自爱,一路走来,从没跌过什么跟头。
在菏泽工作几十年,虽然小有出息,亦有风光,亦有好友,但我始终难以割舍梁山一带那些“小出身”的草根朋友,哪怕他们至今仍生活在社会的最底层。那一个个熟悉的身影 ,那一张张纯朴的脸庞,那一颗颗纯真的心灵,无论时间多久,我始终挥之不去,铭记在心。人到暮年,思念家乡,怀念故交,乃是人之常情,而我尤为显得浓烈。虽然人在他乡,却总是故土难舍、故友难忘。虽然过去曾有或者未曾有过,但心系过去到永远。
我永远怀念当年梁山一带的那些草根朋友们。不论后来他们混得好孬 ,不论他们现在过得穷富,也不论他们现今身在何处,我都真诚地道一声:我亲爱的草根朋友,你们现在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