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俊明

“你真棒！”一个女人的声音在病区走廊里响起，因为声音特别响亮，引得我和夫人扭头朝声音源头看去。只见一位五十岁左右的女陪护，个子略矮，不胖不瘦，却面色白净，满脸笑容，朝某个人竖起大拇指。

因为我们在等候电梯，看不见那个人，却能听见“笃笃笃”的声音。声音越来越近，那人慢慢走进电梯等候区，中等个，戴着外卖员的帽子，穿着黄马甲，最明显的，是右腋窝里夹着一根拐杖——“笃笃笃”正是拐杖敲击地板的声音。再细看，精瘦，面容酱紫，比一般外卖员的肤色更深。原来，是美团外卖员到病房里送餐。看年纪，也就是三十岁左右，待他站定，我对他说，“你太辛苦啦。”

他满脸羞涩地笑笑，笑容有点儿勉强，“辛苦啥！身体这个样，别的干不来，干这个，还能挣点儿钱。”

“一天能挣多少钱？”

“平均下来，一天一百多块钱。”接着又说，“腿脚不利索，跑单跑得慢，挣得自然少。别人能挣三百左右，我这样，能挣个一百块左右，也知足了。”

听得出来，他的心情还是比较阳光的。我夸他：“这也能自食其力了，比整天闲着啥都不干强。”这是我发自内心的话。可以看出，他的右腿靠着拐杖支撑才能走路。而他酱紫色的脸膛，证明他经受了长时间的日晒雨淋，送外卖的时间已经不短。身体如此残疾，他还能够靠自己的劳动养活自己，这证明他既能勇敢地面对残疾，又具备坚持不懈的毅力。

听了我的夸奖，他依然羞赧地笑笑，“嗯”了一声，表示赞同。

电梯来了，我们一起刚走进电梯，一个声音又响起，“别走，等等！”

还是那个女陪护，她手里拿着一张钞票，径直就往外卖员手里塞，“一点儿心意，你拿着！”

外卖员的脸色更加酱紫，似乎有点张皇失措，一只手往外推拒，“不要！不要！”

女陪护坚持要把钞票给他，一个劲儿往他手里塞，“给你了，你咋就不要呢！”

我也说；“既然给你了，拿着就是。”

说话之间，电梯就要合上，女陪护将钞票硬塞到外卖员手里，赶紧退了出去。外卖员捏着那张钞票，嗫嗫嚅嚅地说，“谢谢啦，谢谢啦！”

这时候，我看清了，那是一张五十元的钞票。纸币有些旧，纸质发软，颜色也有些消褪。我并不知道女陪护为何要这样做，点外卖需提前付款，这显然不是他此单的报酬。只能理解为，是出于对一位残疾外卖员的同情与关爱，是慈善之心驱使下的额外馈赠。

真不知道，那张钞票经过多少人的手？但今天，它被传递到一个残疾外卖员的手里，就比以往任何时候都传递了人间温情。

临出电梯时，我对那外卖员说，“走路小心点，注意安全！”

他连连点头，“谢谢！谢谢！”然后，“笃笃笃”，拐杖敲地，身子歪斜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走廊尽头。

因为是医院，外卖员只能把摩托或电动车停在大门外，然后再穿过甬道，穿过楼房走廊，坐电梯，再把外卖送到病房。其他外卖员大多是一溜小跑，争速度，抢时间，力争在最短时间内完成一单任务。只有这样，才能多挣些钱。

这位残疾青年，拖着一条残腿，拄着拐杖，送外卖自然要慢得多。速度慢了，性急而缺乏同情心的顾客，也许就不依不饶，甚至给个差评，严重影响收入。今天这一趟，他能另外获得五十元，应该只是极其少见的个案。这样的身体条件，自然送的单少，收入少。他所说的一天一百多块钱的收入，应该是正常状态。他能够坚持下来，就证明他是一个面对残疾无惧无畏坚韧拼搏的勇士。想起现在许多身强体壮却甘心于无所事事的“啃老族”，让我对他由衷敬佩。

等我们回到病区，在电梯口看见那位女陪护推着一架轮椅，轮椅上坐着一位满头银发的老太太。虽然是坐在轮椅上，也可以看出，老太太得有九十岁左右，高个，身形稍瘦，却气色很好，脸上洋溢着微笑，那微笑，是阳光心态与慈爱善良长期积淀到脸上的和善面相。她们是要去另一座楼做检查。

后来，又看见那女陪护陪着老太太在走廊里散步，她一只手牵着老太太的手，另一只手护着老太太的后腰，小心翼翼，像照护刚会走路的幼儿。老太太身躯略弯，脚步缓慢，却很稳重，脸上依然微笑自如。

看见她们，我再次想起那张五十元钞票。那张旧的五十元，究竟是女陪护自己给的？还是老太太掏钱让她送的呢？

如果是女陪护，这是一个底层劳动者对另一个身体残疾同行最朴素的温情和共情；如果是老太太，则是一位长者慈悲情怀的自然流露。

想过去问问，又觉唐突。不问，对我来说，这事儿就成了一个谜。成为一个谜也好，不管是谁，这张五十元钞票都印证了人间美好善良之心的真实存在，就像一团火，照亮被许多人称为“世风日下”的现实社会。倘若消极悲观者看见，也许会眼前一亮，看到生活的光明和希望。

其实，在电梯里，我也想对那个外卖员表达一份心意，思来想去，没有付诸实施。从未谋面的陌生人，无缘无故，施舍给他，如果他是一个自尊心强的人，也许根本不会接受。那张五十元的钞票，推来推去，就是证明。

我没有给他钱，却要为他写下这一篇文字，以此表达对他勇于直面生活、自谋生路的尊重和敬佩。也以此文，向那位女陪护以及她所照护的老太太的慈爱与善良，致以深深的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