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臻
地火
雷泽的淤土在经络里翻身
四千年前
大舜的陶罐漏出一粒炭化的种
隋炀帝凿开运河，地火
顺着根脉烧到女皇的禁苑
——曹南的春天总是从灰烬里起身
天香
汉瓦剥落处，裂土生丹霞
尧王台前，地脉暗渡九朝春
一簇魏紫借了洛神袖
半卷姚黄染透鲁缟纱
盛世是它眉间朱砂痣
乱世碾作美人喉头
一抹胭脂哑
种玉
河工剖开大业年间的冻土
前朝谶语与盐碱在根须下撕扯
嫁接刀挑破《齐民要术》的纸页
将洛阳宫残粉
注射进曹州淤沙的静脉
一朵花吞下整条运河的倒影
花谶
武瞾的醉诏烧红长安
独有曹州的骨朵冷眼噤声
宁碎于司花婢的金剪
不跪成洛阳纸上
一滩驯服的胭脂
焦骨
女皇诏书烙进年轮时
野火正啃食谯郡的月光
被贬黜的枝干在灰烬中淬炼
脊骨烧成玄铁
花瓣却裂出更艳的血丝
——疼痛是上位者
永远读不懂的反诗
花王
武瞾贬黜的火焰未曾熄灭
长安城烧剩的焦骨
在曹南汲足黄河淤血
开成玉版白、青龙卧墨池
——这被放逐的谪仙种
根系扎进《禹贡》残简
每片花瓣都拓着
青帝赦罪的印
花魂
子夜有鲛人潜至
将星斗嚼碎成琼浆
醉倒的花魂吐出
李太白未写完的半阕清平调
杨妃霓裳羽衣的线头
赵佶瘦金体折损的锋芒
皆凝作花间露
千年未晞
血霁
黄巢的菊花镰割裂盛唐
却有一支残军退守花田
将断戟熔作护根的铁屑
当鲜血浸透谷雨时节的土壤
每片花瓣都裂出锋刃
——那些被斩首的春天
总在斩首处重新绽放
镜影
紫禁城的画师偷走颜色
在绢帛上豢养囚禁的春天
而真正的牡丹在曹州暴动
用根系刺穿贡箱的锁眼
当乾隆的题诗在碑上风化
田埂间老农俯身
整座山河在他皱褶里盛开
风骨
莫道艳极近妖
看那银白瓣上分明悬着
赵登禹刀柄上的穗
黄巢甲胄的寒霜
雷泽湖把淤沙淘洗九遍
才炼成这般颜色——
三分是未烬的《麟经》火
七分乃不屈的君子血
露痕
嵇康广陵散未尽的颤音
在花瓣的褶皱里
结成霜
司花神女簪落的玉搔头
正渗进曹南黎明的地脉
魏紫
曹州的云絮在青瓦瓮里发酵
石磨咬碎子时的月光
桑木扁担挑着整座花期
老窖池吞吐魏晋遗韵
酒曲里沉睡的紫绸缎
正被蟋蟀的银梭
一寸寸织进谷雨的门楣
姚黄
蓑衣上的针脚突然松动
绣娘在黄绢里打坐三十年
赵王河的水纹爬上绸面
她拆解花瓣褶皱中的偈语
直到纺车摇醒铜锁
老染坊的靛缸深处
浮出半卷未裱的《瑞应图》
赵粉
——拟汉宫飞燕掌中舞
赵飞燕的云袖
在牡丹的根茎间苏醒
粉瓣是未央宫塌陷前
最后一捧未凉的掌中雪
史官笔尖悬停处
胭脂胎衣已裹住
失传了三千年的凌波步
豆绿
青瓷窑开了春水闸
采茶女兜着新采的绿雾
柳叶剪开三更雨
把青豆种进绣样里
曹州府的细雨正在
褪色三十年的绸布上
重新润出唐朝的春衫色
葛巾
茶寮煮沸整座曹州府
白瓷盖碗里浮沉着前世
说书人舌底压着玉版宣
将洛阳旧事焙成新火
而水雾漫过紫砂壶嘴时
茶客们忽然看见
青苔斑驳的蒲团上
开出一朵葛巾白的倒影
香玉
制香坊的春杵暗了七分
沉香木吐出未剃度的经文
调香师合掌时
香灰突然显灵成篆字
当烟篆缠住花茎时
整座曹州府正在
伽蓝古刹的鼻息里返青
二乔
青陶坊的窑火矮了三分
双色釉在梅雨季私奔
落款处洇开的胭脂痣
还裹着建安七年的胎衣
学徒们跪拜窑神时
两尾锦鲤正衔着釉滴
游向《曹州府志》泛潮的装订线
青龙卧墨池
砚台打翻在曹州府衙
花匠用晨露洗了三遍狼毫
石阶上蜿蜒的墨汁里
忽然游出半片龙影
衙役们敲响申时梆子
惊飞了案头
那朵未干的紫黑色龙鳞
酒醉杨妃
胭脂铺打烊时
廊檐下晃着半壶贵妃醉
晚风掀起妆奁
粉色绸缎便从瓷瓶里漫出来
酒旗招展处
有人看见霓裳羽衣曲
正扶着金步摇往花瓣上涂腮红
昆山夜光
更夫敲漏了子时月光
巡夜人提着白纱灯盏
露水打湿的灯笼纸上
透出几瓣玉色指纹
当梆子声惊走流萤
整座曹州城正在
守夜人的哈欠里缓缓发亮
洛阳红
铁匠铺的炉膛吞下落日
打铁匠淬火的瞬间
曹州城的绣娘们
正把红线绣进
寄往洛阳的书信
淬火池腾起的红云漫过驿道
在城门口凝成一枚
血色的朱砂印
蓝田玉
染坊晾晒蓝草汁时
玉匠在墙角拾到半片天青
老绣娘将失传的蓝
轻轻压进布匹经脉
把山岚缠成玉镯芯
状元红
放榜那日的快马踢翻了砚台
新科状元策马经过的地方
从石缝里
钻出带金边的状元袍
乌龙捧盛
宴席撤走青瓷碗时
炭炉余温里翻出半块龙纹
当守夜人剪灭灯花
褪漆的供桌上突然捧出
千百瓣紫檀色的宫装
曹州牡丹园
牡丹仙子的千层裙摆
抖开了四月的风
曹州牡丹园里的魏紫和姚黄
争着抹胭脂
露珠刚刚把唐朝的月光洗净
蝴蝶已悄然数完了
武则天的几道催花令
天香公园
天香公园的石凳
孵着宋朝的蝉鸣
牡丹影子在池塘拓印年轮
孩童追着纸鸢跑过时
碰翻了云霞酿的
几坛陈年香
冀鲁豫边区革命纪念馆
解放战争时期的弹壳
在玻璃展柜里长出枝叶
褪色的绑腿仍裹着黄河浪
当老人抚摸弹孔砌的墙
泛黄照片突然返青
硝烟凝成露珠
滴进每朵绽放的
红牡丹掌心
曹州曲
五千年前的大舜
一个淳朴敦厚的青年
撒开大网 捕鱼雷泽
垒起土窖 制陶河滨
在菏泽这块古老的土地上
留下了一串串闪光的脚印
小船上写着勤劳
陶器上刻着善心
像明媚的阳光
沐浴着一代代中华子孙
三千年前的陶朱公
一个叱咤风云的能臣
功成名就 隐姓埋名
成为陶丘的一介平民
那朵娇艳绽放的出水芙蓉
盛放在他的身旁
羞沉了游鱼
舞醉了仿山
留下一段佳话
共飨 千年
雷泽湖畔 仿山金山
雪月风花 千年回转
西施的容颜惊艳了岁月
戚姬的歌舞倾倒了众生
一如满城娇艳的牡丹花
芳华绝世
如烟 似梦
麒麟的哀吼
乱了孔子的平静
止了《春秋》的进程
菊花的咏叹
画了黄巢的豪迈
断了大唐的王命
汤都曹县 立汉刘邦
孙吴兵法 陈王遗章
在众声喧哗中悄然隐匿
归去无踪
菊花满城
人道是青帝豪情
万花丛中 却更少不了
那抹耀眼飘逸的银白
那缕潇洒恣肆的清风
上天入地 踏破生死
虽是漆园小吏
却乐得蝶梦逍遥
不枉此生
山岚缈缈 碧水如烟
朔风呼啸 黄河流转
勾勒出曹州的凛然风骨
写就了菏泽的
不朽诗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