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文涛
曾祖母去世十几年了,有时想来,一切宛如昨日,她的音容笑貌仍然清晰地在我脑海中浮现。
据爷爷说,曾祖母前半生命运很是坎坷,很年轻就守寡,独自带着四个儿女生活。爷爷小时候,同族的人经常欺负他们孤儿寡母,有个长辈还要牵走他们家唯一值钱的牲口,曾祖母脾气上来大闹一场,他才算罢休。听了爷爷的话,我才知道,平日里笑眯眯的曾祖母也有泼辣的一面。
我小时候,喜欢跟着母亲一块去找曾祖母聊天。曾祖母说,她年轻时曾经一天砍倒三亩高粱,回到家也不耽误做饭、喂羊、喂猪。说话时,她神采飞扬,好像又年轻了一回,其实她已年过七旬。
曾祖母见多识广,对治疗一些小病小痛,很有办法。一次,我受了潮气,肚皮上起了一片红疙瘩,又痒又疼。曾祖母说,可以用蒜抹一抹。我尝试了一下,涂抹后,果然很快就不痒了。不出半天,那一片红疙瘩也消失了。母亲有时候牙疼,曾祖母就拿出一小瓶颗粒状的药,小心翼翼地倒出几粒,让母亲塞在牙缝里。母亲照样做,她的牙真的很快就不疼了。对于烫伤、咳嗽之类的小毛病,曾祖母也很有妙招。可以说,她在我们家相当于半个医生。
我十几岁的时候,病过一场。那时候,曾祖母八十多岁了,她从家里走一里路来看我。我当时半躺在床上打点滴,她看见我,笑了笑,慢慢地从棉袄里面掏出一个瓶子递给我,我仔细一看,竟是一罐蜂蜜。我明白,蜂蜜是曾祖母的大女儿专门买给她的,让她补养身体,但她不舍得吃。我说什么也不愿意收,曾祖母装作生气的样子,说:“傻孩子,你不收,我就走了。”我只好羞赧地收下。母亲给我倒了一碗热水,兑上些蜂蜜。我尝了一口,是那么甜,那么香,喝完后,我的病好像好了一半。想着曾祖母年轻时的不易,年老后的节俭,眼泪禁不住唰唰地流下来。
曾祖母还是个很幽默的人。奶奶去世得早,陪伴爷爷的只有曾祖母。每到夏天,爷爷就会买几瓶啤酒喝,曾祖母往往也会跟着喝几杯。那时候,她已经九十多岁,只见她用竹节般的手颤颤巍巍地端起酒杯,先是小口地品一下,然后再喝一大口,于是,她布满皱纹的脸就红了,龇牙咧嘴地笑着说:“苦,苦。”看到曾祖母的反应,我和爷爷都笑了。
曾祖母九十四岁时,冬天阳光好的时候,经常在家门口的大梧桐木材上坐着补觉。她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两眼眯着。我们就坐在她旁边,怕她磕着碰着。那一年年底,我大哥结婚。举行婚礼那天拍全家福时,曾祖母泪眼婆娑,或许是看到子孙满堂,感慨万千。
2011年冬天,曾祖母病了,不能吃,不能喝,也糊涂了,三个姑奶奶和爷爷轮流照顾她。2012年过年后第七天,曾祖母永远地离开了我们,享年九十七岁。
曾祖母只是个平凡的农村妇女,没有文化,也没有大富大贵,甚至清净、舒心的日子也没过几年。但她又是不平凡的,她抚养四个儿女,养育一大群后辈,她成功地完成自己艰难、幸福而又伟大的一生!